深入骨髓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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摄影师 | Computerizer
图源 | Pixabay
写在前面
虽然百慕大三角已被证实是谣言，但此文仍借鉴了其传说，希望能增添一抹浪漫色彩。
如果科学知识哪里有误，请多海涵。
世界背景为架空世界观，与现实发生的人物和事件无关。
字数 6234 字。
正文
某一天，人类接到了一个高等文明的无线电信号。后者声称要在 30 年之内进犯人类唯一的家园——地球。
起初很多人认为是玩笑，直到各国首脑收到信息。信息来自各自国家科研人员与未知频率的交流记录，完完全全以该国文字书写。即使国家科技落后，也会以某种形式出现那句话，或是锦帛，或是纸张，甚至壁画。
“我们三十年后见。”
全球恐慌。
你作为人类最强战斗力被征召，被要求组建一支对抗未知文明的专用军队。
你心中充满了恐惧与愤怒。害怕未知，害怕科技，害怕未来，气愤于他们没有赋予你身为一个人类的尊严，俨然如工具一般任意使唤。
自记事以来就是这样。
你因为没有户口被关进国家暴力机关，后来因展现出过人战斗力与韧劲才免于牢狱之灾。
你记不清父母的容貌，对自己的童年一无所知，似乎从来都是从十几岁开始生活的。你认为一切都是你身处的秘密机构捣的鬼，认为他们注射针剂毁掉了你的过去，以便让你不胡思乱想，忠于国家。
你在这十几年如一日的训练里似乎被抹去了所有情绪。所有情绪都不允许。
你被下达命令时，才第一次有了强烈的情绪。
秘密机构没有公开，你被公开。
全球哗然。
记者驾驶各种飞行汽车蜂拥而至，要求你展现传说中的过人本领。你不堪其扰，狂暴地将车摔成碎屑。
在场众人，无不噤声。
你很想颠覆这个政权，为了你可怜的尊严和空白的过去。但是你深知，如今人类达成一致，如若此你将被视为全球公敌，无处可藏。
这个政权赋予了你正常人的生活，像是对以前因训练而流失的年华进行赔偿。
要求是：秘密组建军队，不得让任何人知晓。
所签协议已经注入你的体内。载体是尖端生物科学家制造低排异反应的免疫记忆细胞，它会在你的身体里分裂复制，维持协议原来的模样。
你很疑惑，如今的科技能否足以对抗未知文明。
但你还是作为一个正常人妥协了。
你开始组建军队。
但是你所组建的军队似乎有点不对劲。多是和自己一样的兄弟，甚至五十岁的年长者，十多岁的小孩也被纳入其中。
你以自己独立的姿态对抗着遥在二十多年后的未知文明，同时与地球联合执行联盟分庭抗礼。地球联合执行联盟，如今是这个地球唯一的政权，权倾天下。
除了百慕大三角。
那里所有电子仪器全部失灵，至今仍为未解之谜。没有人敢确定那片荒芜之地有没有新的政权和新的技术。
地球联合执行联盟为明线，你为暗线，两线同时推进，为了那场未知之战。
你的上司笑话你的军队不堪一击。
你桀骜且不屑，在他面前摔碎杯子就走。关门的瞬间，你看见他的眼神里面对你有止不住的赞叹和欣赏。
你很疑惑。
上面的人知道你办事如此不利的原因，知道你这个心态有一部分是为了对抗他们。你和上面的人都知道。毕竟合并后的联盟情报机关要调查一个人易如反掌，说不定此时都有无数的眼线盯着你的一举一动，更何况还有密布天下的电子眼睛。
既然如此，你更为迷惑，你想不通。
饶是这样，你依旧和你那帮军队混在一起，成天吃喝玩乐，在由地球联合执行联盟掌控下的各个国家之间来回窜，看见所有新鲜的东西都想尝试，看到所有有意思的人都想做朋友。
对，你的军队成员们团结在一起之后，终于懂了你的想法：你只是想弥补自己过去的空白，与所有自己感兴趣的人交好，填充自己几十年的情感空虚。
就像沙漠里，烈阳下快要饥渴而死的旅人渴望水分那般，渴求情感。
但所有人都没有声张这个事实。他们打心眼里认为，最高司令没有赢的想法。所以他们也不做任何行动。
这是一场必输的战斗。
他们陪你吃喝玩乐，宛如死亡来临前的狂欢。
你这样过了几十年，终于迎来了那一天。
高等文明像是睥睨人类一般，只开来了一艘战舰。
战舰表面侵入大气层没有引起一点火光，只用看材质就知道是目前人类高不可攀的文明水平。
就在这全球大乱的前一夜，你突然失了踪。
你的军队慌了。
你的军队遍布全球各地，分布各个年龄阶层，所有成员发动他们全部的关系网都没能找到你。
你的军队高层开了一个会，会议主题是六度分隔理论，各国军队高层都统计确认了他们关系网和信息来源可靠性。
因为你的军队远超六人，所以最后会议得出了一个最不能相信但是最可能的结论。
你昏迷醒来，看见周围精密又迷幻的仪器，心里有些发毛。
你看见不远处有一个人。那人一脸恶心地笑，看着前面那块偌大的显示屏。你看向那块显示屏，上面实时播放着地球联合联盟的军队攻打战舰的情况。
那不是战斗，是嘲讽。
战舰宛如铁炮堡垒，严丝合缝，不可侵犯。战舰也不开火，任由军队攻打。
你看见另一个人走过来跟那个看显示屏的人说了什么。你冷静地根据服装判断出后者应该是最高司令官。
你还得出了一个结论：高等文明生物跟地球人没有什么区别，看起来唯一的差别就在他们的额头。他们的额头有一些细小的凹陷，发着幽幽的蓝色光芒。
随后你看见那个外星司令官像揪奴隶一般，把你揪起来，面向一个摄像头。
“如果你还想救你们的同胞，尽管来。我会让你们知道，什么叫差距。”
全球人都盯着这艘战舰，全球人都看到了你这个地球最强战斗力的孬样。
你觉得糟透了。
这句话被翻译成各种地球国家语言，从战舰的扩音器里播放，传遍四方。
你看见显示屏上人们听见这句话的表情。
愤怒，失望，绝望，狂躁……
有一个人引起了你的注意，是一个小男孩，你的军队成员，表情异常冷静。你看着他眉头一舒，想起了什么，跑去和你的另一个军队成员耳语。
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。
旁边外星司令官注意到你的视线，更加恶心的笑炸开在你的耳边。
你不好的预感越来越凝重。
你和那个小男孩都注意到了这个司令官的笑声，还有他面部扭曲的表情，夸张的表情使额头上的光芒更加幽暗。
“你，上来。”
战舰上的灯打向那个小男孩。
小男孩点了点头，做了一个嘴型。
“待会儿救你，长官。”
你心里炸毛了。读唇术是这个小男孩教你的技能。
战舰没有收音，外星司令皱了一下眉，随即又轻蔑地笑了笑。
你通过他的举动，冷静地分析出了他与你一样的桀骜与放犷，不同于你的是，他有很大的恶趣味。从他任由战舰被攻打而不还击，到现在玩弄自己亲近的人，不在意细节，无不表明。
你第二次体验到了愤怒。
这一次深入骨髓。
你知道越是愤怒与恐慌越无济于事，所以越冷静地分析当下的处境。
一瞬间，你有一种熟悉又怀念的感觉。
不过你很疑惑，为什么单单只抓你一个人？
自己什么时候被抓走的也不知道。
那个小男孩被带到你的面前，被外星司令官杀害。
小男孩最后用划下鲜血的嘴角对你笑着说：
“下次还要一起玩啊……”
他垂下头的那一瞬间，你注意到他的眼球里有一点微弱的电光，你想不起来那是什么。
你看着一个个与自己感情深挚的成员，被带到自己面前，然后杀掉。
每杀一个，外星司令官看着你的表情，就笑得越来越大声。
你的军队各个成员尝试尽了所有软办法，都被识破，包括伪装相貌，麻醉敌人，进战舰释放烟雾造成混乱等等。
全部失败。
每一种方法的宣告失败，都会带去一个或几个人的生命。
你越来越暴躁，暴躁的同时充满了绝望。
然后上来了一个女孩子。你的军队成员。在她的家乡游玩时，她被你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的笑容和幽默感染，开始追求你。
你拒绝了她。
她没有做任何策略就上了战舰。
你的军团高层曾经全力阻止过她，但是她不听。如今她孑然一身来见你。
“你为什么不玩弄什么诡计？”
外星司令官翻译成当地语言问她。
“我只是想上来见他一面，告诉他。我依然爱着他。”
你快愧疚得发了疯，一遍又一遍地责怪自己不该躲着她。
“爱？什么垃圾东西。”
司令官少见地有些愤怒。
你祈求他不要杀了这个人，但是她最终还是死在了你怀里。
你注意到她的眼球有微弱的电光，那是他的视角盲区。
你终于想起来：你在经历特殊训练的时候看过这种电光。那是用来利用眼球记录信息，然后通过无线信号发送出去的装置。多用在敢死队身上。
这个女孩根本就没打算活着出去。
她真真确确是上来诉说自己她最后的爱意。
几乎所有你的成员都没有想要活着出去。他们用自己的眼睛为拯救你争取更多的信息。
你知道了，她背后有一个团队在分析目前的状况，但你不确定是不是你的军队。你只知道，在这个令所有人都绝望的铁壁铜墙下面，还有一群人，他们一心想着救你。
那就是你的军队。
你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给予了他们这么大的勇气和决心。
你本以为自己只是玩乐，像是死亡前的狂欢。
但是似乎只有你自己这么以为。
信息偏差。
信息……偏差……
你忽然明白了。
你终于明白了自己什么时候给予了他们这么大的勇气与决心。
你的军队团结在一起之后懂得的是：你身为人类最强战斗力，给予了他们信任，与价值，即使他们只是一介平民，你还是相信他们有加入军队的能力。
感动、绝望、勇气、愤怒、愧疚。
一瞬间各种各样的情绪在你的胸腔里炸裂开来。冲破了你那个顽固的记忆枷锁。
你懂得了一切。
你额头上的细小凹陷在发着幽幽的蓝光。
你并不拥有感情。
你们星系的人类额头上的蓝光证明了你们拥有超高速的计算力，一个人媲美一台超级计算机。借此你们得以迅速发展科技和文明。
代价是，你们并不拥有感情。
你们所有的脑细胞都为计算和理性优化，感情与情绪节节败退，到最后没有了空间，完全退化。
由于文明过度发展，人类过分依赖于技术，身体素质严重退化。
你通过身体素质与智力的双重测试，并成为帝国最优秀的一个学员，应召成为一名战舰指挥官，踏上为帝国扩疆的征途。
只是，你从未对人提起——你觉得缺了什么。
无关于智力，只是感觉。
直到到了坠落在地球的百慕大三角里，你终于明白缺了什么。
你在宇宙探索的时候，秉持着星系人类一贯的原则，无所不用，招引了很多仇恨。但你并知道。
但被你当工具使唤的那些人，包括那个外星指挥官，并没有情绪系统，所以没有仇恨概念，他们计算得出：自己生了病。
你倾尽所有，飞速计算，冷静思考，最终还是坠落在地球上。
你终于懂了那个瞬间闪过的怀念感是什么。冷静思考是你养成的习惯，在你无数次快要被死神拥入怀里的时候，拼命地拉你回来。
你在百慕大三角边缘碰见的那些人们，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。你和其他星系人类都有这个表情，但举手投足截然不同。
你的脑中的计算系统无法处理这种情况，只能得出一个初步的判断：在这个科技原始你们几千年的星球上，人类生物体有一个极为复杂的系统。
易变，富有感染力，且与身体相互作用。
你和舰队成员在地球上度过了愉快的十几天。
在这个因马太效应导致贫富差距极度扩张的地球上，没人在意你们头上的光芒，百慕大三角的边缘居民认为那是城里人的华丽头饰。
他们用所有能做出来的美味款待城里人。
你从来不知道食物可以让人这样满足，在你们星系，食物只是为了维持生命体不死亡和供给能量而被制造出来。
地球人叫吃饭，而你们，叫做进食。
十几天之后，你们的战舰修好了，由于电子仪器无法使用，你们使用机械方式飞出地球。
除了你。
战舰上所有人都十分诧异，你为什么要留在地球上。有一个人除外。那是几十年后杀死你几十个成员的外星指挥官。
你看到他眼神里闪过一丝狂喜，脸上还浮现出嘲弄的表情，旋即消失。
所有人都没有注意到你们额头上的蓝光一起变淡这件事。
你说明了原因，你相信情绪系统有好处，要在地球上再观察一段时间。情绪，是你们从当地人那里听来的名字。
其他人不相信，认为它有害于计算力与科学技术的发展。百害无一利。
你们分道扬镳。
你看着他们飞出大气层。
你谢绝了当地所有人的晚餐邀请，独自一人走在海边。
你思考这一切。
你怀疑自己这个决定是否正确。
你怀疑情绪系统是否真的有益处。
你怀疑自己这样的星系人类，没有情绪系统是否合理。
你怀疑星系人类一切为科学技术奠基的理念是否正确。
你怀疑星系人类的进化。
你怀疑你自己。
额头上的蓝光随着你的思考越来越淡。你并没有注意到。
你思考到最后，感觉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恐惧。那是你第一次体验到这种情绪。
第一次，便深入骨髓。
由于太过认真，没有注意脚边，脚一滑，头抢地，瞬间失去意识，顺着沙滩滚入海里。
至此，你额头上的蓝光完全消失。
你被巡逻舰救起。
由于强烈的思想动荡和身体事故，你失了忆。选择性失掉了所有关于你星系人类的过往。你失去了计算能力，但情绪系统还未完全稳固在你的神经元里。
你认为自己是一个正常的人类。
你认为自己前半生没有被父母亦或任何人赋予情感关照。
你因为没有户口，被巡逻舰军队移交民政机关，险些遭遇牢狱之灾。
你的训练生涯开始了。
你默念密码，解开手上的手铐。
你原本是这艘战舰的指挥官，事无巨细，你都一一了然于心。
你背对摄像头，双手背在背后，问你曾经的下属为什么要这样做。
你的下属不屑中带着愤怒。
你从他的话中得知，他们在那段时间，也潜移默化地受到情绪系统感染。额头上蓝光渐暗，飞回帝国后，他们被帝国定义为：反人类与叛国，双重罪名，被所有星系人类视为异胎与公敌。
逐出帝国。
所有的全部资产就只有这一艘你的战舰。
他们想要占领地球，重新起家，利用地球现有资源生活。因为不想造成一丝一毫的损失，他们决定攻击人类最脆弱的地方——情绪系统。
就算他们对此不了解，但因受到启发，仍能模模糊糊感知到，情绪系统一旦击溃，地球人类便毫无斗志。
他们从来不相信情绪有什么用。
被逐出帝国也是因为情绪系统。
他们恨透了情绪系统。
于是先发制人，放出 30 年后进犯地球的狠话。30 年，是从他们帝国飞行到地球的相对论时间。
他们在你身边，耳濡目染了解一些战术。知道人类若是三十年的准备都不能动他们丝毫，那么摧毁他们心防更加轻而易举。
天欲其亡，必令其狂。
他们对自己帝国的科技十分有信心。
事实证明，他们的战术卓有成效。地球联合联盟的军队见状，多多少少都已不再反抗，呆呆地望着这个显示屏，等待着人类的灭亡。
显示屏里，你军队成员们满地的鲜血，加剧了他们的绝望。
但是那个表露爱意的女性完全超出了他们的预料。
他们从来不认为，情绪系统能让人坦然面对死亡，只是因为一种感情。
开始失控。
你的军队们看到你用手在摄像头前做出的信号，开始行动。那是你和他们玩乐期间定下的手势暗号。
里应外合，你将刀捅向了现任外星指挥官的心脏。
你将刀拔了出来，抑制住自己想要将其千刀万剐的心情。
你知道你的这个下属，从来都非常小心眼。他对你很久之前就有仇恨，只是因为没有这个概念，认为自己生了病。
从来不相信情绪，但是最后却借情绪之名进行复仇，真是讽刺。
你对于为什么自己被绑架，有了个猜想。他想在你的面前，折磨你的成员们，折磨你赖以相信的情绪系统，直至崩溃。一方面是复仇，一方面是战术。
只是他为什么知道你失了忆，放心大胆地实施这个计划，你无从得知。
也不再想要得知。
你决定以后不再重用恶趣味和小心眼的人。
你转头，看见满地熟悉的面孔，躺在满是鲜血的冰冷科技表面。
你一怔，双腿发软，跪在地上。
你把他们沾满鲜血的双手捧起来，贴在自己脸上，感受他们那微弱得快要完全褪去的温度。
你有洁癖。但是你此时完全没有生理性的厌恶。你只有痛苦。
这痛苦深入骨髓。
这不是你第一次感受痛苦，却比任何一次都要深刻。
你额头上的蓝光消褪得比你杀死你下属时还要快。
进入战舰的成员们看到你额头上的蓝光，知道你的计算力系统和情感系统正在发生激烈的冲突。开始还沉浸在愤怒与悲伤的他们，全部慌乱起来。
你在昏迷前听到了无数个声音，用无数种语言喊着同一句话：
“长官！！！”
你在两个系统的冲击下活了下来。同时保有理性和情绪。
你依旧和你的成员们吃喝玩乐，同时缅怀那些过去牺牲的人们。
只是你的成员们现在不叫军队，叫做朋友。
而你把为了救你而死去的朋友，称作战友和英雄。
某一天，你忽然想起，你还作为人类最强战斗力的那段时间。随之联想起，你上司眼里的欣赏和赞叹。
一瞬间，脊背发凉，毛骨悚然。
这是你第二次体会到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南国微雪
2022 年 2 月 5 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