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筝离家出走
写在前面
2013 字 | 家人 | 情感 | 经历 | 自我表露
正文
最近很焦虑。
今晚和朋友聊到，生活的考验，原来从校园毕业那一刻才开始。
我不喜欢银行的工作。但目前也无处可去，所以只能先做着，像大多数的普通人一样。
我和朋友说，我宁愿在技术领域也不愿在金融领域。可能这也是为什么我是穷人吧。
我想跑。目前的想跑的处境很困难，但此处暂且不谈，因为并不关键。
朋友给我指了一条路，说，既然国内脱产考研都有无数人落榜，在职考全日制肯定行不通。不如忍一年，攒够钱去马来西亚水个硕回来重新校招。
“反正我说了也没什么用，你八成跑不了。你过不了你父母那关。”他说。
“大概率过不了。要是有意外的话也说不一定呢？”我有时候很犟。
我确实八成跑不了。出国和离开家里完全是两种概念了。不是我缺乏勇气，而是我实在不忍心。
父母第一次到成都，是陪我一起去大学报到。我亲眼看到他们面对高铁动车手足无措，帮我领着大包小包被地铁闸机卡在外面十几分钟。那时候我也第一次看见这些。然而父母并不如新时代的年轻人，会看标语，他们习惯问人。
两代人的差距，不止年龄和数字的鸿沟。
我看到过父亲边开着摩托车边背对我哭出声；看到过父母凌晨五点吵架到十点，最后迫于无奈报警求助；我看到过母亲为了等慢得要死的半自动洗衣机，睡眼惺忪爬起来晾衣服；我看到过父亲夏天高空作业回家，背上脖子上晒伤到蜕皮。
我曾在《总有一种东西，让你想起那些人》里说过，我的父亲是重工业工人。底层人民的生活就是我的一部分。
底层人民的生活中，他们一直在寻找一个“盼头”。对于我的父母而言，我和兄长，就是他们的盼头。
父亲曾说，要是我们两个都没了，生活也就不用继续了。
父亲对于重大的事情，一向说到做到。我毫不怀疑他这句话的真实性。可能，在这点上，我受父亲的影响，或是遗传自父亲。
我青春期时，在自己的坚持上，很叛逆，曾经发大火对父亲斥喊：“你少管我那么多！”父亲平静地回了一句：“要是你真不想我管，你做个决定，说句话就行。从此之后，我绝不再管你。自己的选择，自己承担责任。”父亲当时的语气真的异常冷静，有如冰面一般。
那是我人生中，第一次感到来自父母的恐惧，也是第一次真真切切地感受到，来自父亲的威严。
我知道，如果我说出口，父亲真的会那么做。而他也不会再回到我身边来了。
我性子急，又随母亲。
母亲性子急起来，不会给任何人说话的机会。甚至她自己都会犯上心脏病。
最近的焦虑也是因为一直不想把这些事情挂在心上。
慢性子觉得所有的事情放在一边也无所谓，慢慢解决就行；急性子把这些事挂在心上，会实实在在地成为一个个秤砣，最终把人压垮。
行动派大多急性子。
原来取景器里映出母亲做菜的侧影时，我才发现母亲已经如此苍老了。
母亲原来和父亲吵架赌气，不去和父亲一起干活，而是一个人在房间里，坐在藤椅上昏睡。膝盖上盖一条毛毯，夕阳斜照在她的脸上。
我原来曾经想把这一幕拍下来，终究下不去手——从取景器里，用相机去表达这一裁剪后的画面，我只能感受到母亲的苍老。
我在做自己决定的时候，很少只考虑自己。对我而言重要的人，我会想一个遍。
有时候觉得父母真是个累赘，自己想做什么事情的时候都要考虑他们。有时候也怀疑自己是不是受儒家思想毒害太深了，其实本可以不管。
坦诚地说，我想过很多次，要是他们完全不管我就好了，我就可以问心无愧地做任何自己想做的事，做任何决定还不用吵架。不用瞻前顾后，很自由。
但是，不行。
我深知我接受了父亲母亲多少无法言说的爱。
我确实恨自己没有投胎好，没有生在一个锦衣玉食、遍地银元的家庭，没办法看无数的风景，也不能经历上流的生活。为什么人生来就有金匙和铁勺之分呢？
但是父母确确实实，也已经给了我，他们身为工人所能给的一切。
我的父母被家族孤立，全靠工作质量一传十，十传百，而其中的顾客，没有哪怕一个家族里的人；我的父母有一个嫌贫爱富的父亲，因姐姐嫁了个公务员好人家，而后父母备受祖父冷眼；我的父母，在我找到工作之后，第一句话是：“不要对外说，所有人都见不得我们好，对外你就说待业，免得人嚼口舌。”
我的父母多头受气已经很久了，已经很克制了。
在我们眼里看来，他们身上的那些固有偏见，我说不清有多少是完全的时代因素。这是个伪命题。
我只知道，作为一个保护伞，他们已经很尽力了。而现在，我想作为他们的保护伞。
我过不去父母那一关。
风筝曾经离家出走过，那时候它以为自己很自由。可以一天一夜不回家，自己和玩伴玩着小霸王游戏机，全然听不到风筝线漫山遍野地找。
风筝终于在某个时候意识到，是什么让它避免接触大气、跌落荒野。
对于普通人来说，某些人仍然活在世界上，便已经是最大的慰藉。
风筝线断掉的那一天，风会把风筝带走的。
南国微雪 Miyuki
2023 年 9 月 12 日
写在后面
这篇文章完全在我的计划之外。
我很久没有写过这样高度自我披露的文字了。我对此有些害怕。
只是实在方寸难耐，遂写下来。
这篇文章并不能成为我的解决方案，但或许，它能给我一点安慰吧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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摄影师 | Klara Kulikova
图源 | Unsplash