所想所见即真实

　　其实我没有想过今天会写下这些东西。但是我想如果现在不把这些，转瞬即逝的闪闪点点，如流沙一样的想法装进星沙瓶里，那么就再也捉不住它们了。

　　下午跟着一个社团里的朋友去外面学舞，去的路上没有下雨，回来就很不幸地两个人挤在一把伞下面。

　　荣说她要买晚饭，我于是陪着她。

　　她说，这附近有一家炒冒菜很好吃。我当时一愣，炒冒菜？是从来没有听过这样的东西，所以好奇起来。

　　跟着她走到地方，才发现那是路边的一个小摊，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那种，上面贴有“炒冒菜”“火锅冒菜”的字样。摊面是一片很大的选菜区，和寻常冒菜摊一样，分格子陈列着腐竹、土豆片、藕片、粉条等等。靠里面是“厨房重地”的工作区，有许多用硬饮料瓶装的酱油，醋，小皿装的盐，糖。稍矮一点的地上，放着一个孤零零的煤气罐。罐上是一口看起来用了非常久的平底锅，锅面有很多斑驳剥落的痕迹，锅沿还有许多调味料。像是经过征战的老兵一样，静静地躺在上面。

　　但是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香气。雨天里，这种香味很勾人食欲。

　　“谁给你推荐的这家店？”我问。

　　“我一个朋友。怎么样，还不错吧？”她看起来有些得意，“要不你也买一点？”

　　“我就不了，”我笑了笑，“说起来，昨天晚上回去很饿，特别想吃山东煎饼，但是当时已经收摊了。就觉得挺可惜的。”

　　“诶，食堂二楼不是有吗？”

　　“诶？是吗？”我很震惊。

　　“对啊，新开的那家，就靠近门口那个，”她同样诧异地看着我，“你不知道吗？”

　　“完全不知道。”

　　顿时有一种喜出望外的感觉。

　　雨越来越大，将所有尘埃伏击到地面上，把空气渲染成一股清新的味道，这使得香味越发浓郁。

　　我望着忙碌的老板和老板娘；望着那些和我母亲使用的差不多的油盐器皿；望着在大火之上肆意腾飞的炒锅和食材；望着旁边说说笑笑等待的食客们。一边望着，一边听着雨滴轻敲在头顶遮雨棚的声音，一边跟荣闲闲碎碎地聊着什么。

　　我觉得这种生活很适合发呆，很适合幻想着什么，因为它如此的真切。

　　有人认为，“十指不沾阳春水”便是幸福。我想，“十指尽沾阳春水”也未免不是一种幸福，它浸润在身为人最底层的欲望中。不食人间烟火的仙子固然美丽，但是她/他却失掉了一点人味，因得变得梦幻，只适合在远距离草草地看上一眼，或者束之高阁，任人膜拜纪念。

　　下雨天，满世界尽是耳语一般的雨声，絮絮叨叨。在遮雨棚下面，和一个朋友聊天，等待着可口的美味。远处不时传来汽车的鸣笛声。这种生活很适合写小说。那种，怀旧的，固执的，记录的，像泛黄老相片一样平淡无奇的小说。

　　“你的炒冒菜好了，十一块。”老板说。荣选的糖醋麻辣味。我觉得挺好，她的生活在我眼里一如她选的这个味道，很有她的风格。

　　她拿着她的晚饭，一起朝学校里面走去。我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。她跟我说，她听到过一个说法，叫做“潮人恐惧症”。她说，一般这种搞街舞的，搞轮滑的，搞说唱、滑板、自行车的等等，只要是稍带一点表演性质的，一般人都不太不敢接近。我听着听着突然想笑，于是说，我觉得还好吧，我觉得我们也没潮到哪儿去啊。她也笑了，“其实还是有一点吧”，她这么说。

　　我想了想，似乎确实有一点。于是忽然觉得不真实起来，感觉脱离了我生活的轨道。

　　当你身在其中，很多时候并不会去意识到它。正如身而为人，我们很少会意识到我们作为人的种种表现和举止。身在福中不知福，大莫如此。

　　这样一想，我忽然觉得更加不真实。现在的我，与以前的我，俨然是两个极端。小学的我就是个书呆子，死气沉沉，毫不在意外貌，也无心关照那些。初高中又非常宅，几乎不出门，窝在家里看动漫，自然谈不上潮。到了大学，却跟浑身上下换新了一样，连一根头发也没落下。

　　那么什么又是真实？现在的生活，与以前的自己冲突得那么强烈，我到底该相信谁？哪个又才是真的自己？

　　形而上学家一直在寻找终极的实在。我一直觉得，他们在追寻的途中提出的那些问题有时候令人发笑。诸如，“让你感到真实的，是凳子还是你坐在凳子上的感觉？”，“既然我们没有亲眼看过电子，我们又为什么相信它？”……但是我如今却陷入了这种尴尬的困境。

　　现在的生活是真实的吗？这个问题可以算作矫情。但我却觉得，每个人都遇到过这种困境，只是没有人说出来。

　　我有时觉得，我们都潜意识地认同弗洛伊德的邪教般精神分析，并或多或少受到它影响。我也时常觉得，我们很多人就像那本享誉全球的心理书所说的一样，都是一帮“乌合之众”，随波逐流，人云亦云。

　　我仍在和她一起慢慢地走着，慢慢地回去，缓缓地想着这些。

　　荣住在更远的地方，本来要分别的，我觉得让她淋回去不大好，于是就一直送了过去。

　　回来的路上，一个人静静地踱着。一步一步，再一步。积硅步，致千里，聚沙成塔，集腋成裘。我蓦地想到了这些。

　　千年前的留下来的古训，以一种耳熟能详的方式被遗忘。

　　自己一步一步前进的状况，我觉得很像《Don’t Starve!》里面开拓地图的处境。游戏角色威尔逊在空间上前往一片黑暗的自然，收集足够的食物和材料以保证自己能够 survive，我在时间上前往一片黑暗的未知，一步步成长到足够强大，去拥抱我所热爱的那些事物，和那些人。

　　到了食堂，上楼，进门，准备买东西吃，忽然想起了什么，猛然回头。

　　我看见那个师傅摊着面，翻着饼，打下鸡蛋，把食材一点点放进面饼中卷起来，做成山东煎饼。窗口外面是一个正在等待的翘首以盼。

　　原来我一直在漠视。从来没有注意过。

　　我笑笑，转身，继续走。我暂时不会买，不过我知道了，这里有一家卖山东煎饼的店，它在营业着，暂时不会走。它是真实的，知道这一点就足够了。明天我会来光顾的。

　　我忽然想起自己现在的生活，又想起一个女性好友笑着跟我说的那句话：“大学就是一个美容院，和改造场。”

　　我没有必要怀疑现在的生活，它是真实的，我自己也是真实的。

　　弗洛伊德的决定和阿德勒的目的，都有我想要相信的真实。我吃了一口饭。外面仍在下雨，而饭很香。

　　活在当下。我想的这些，所看见的这些，就是真实。

　　什么时候去试试那家的冒菜吧。我这样想道。

　　南国微雪 Miyuki

　　2021 年 11 月 22 日