论“是……的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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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472 字 | 汉语 | 中文 | 遣词造句 | 翻译 | 杂文

正文

  为数不多的杂文。

  这篇文章诞生于一些译本之观后感,尤其是学术类的译作。绝大多数为了学术严谨,翻译得不成人样,其代表就是“是……的”句型。

  这是典型的西化句式。 这类西化句式往往可以去掉“是”和“的”,直接使用形容词。汉语的形容词可以直接作谓语,比如“你好”,没必要必须使用“是”作谓语加“形容词”作宾语的形式。

  这两种句式给人的差别,甚至能大到让读者或听者感受到“有没有说人话”的程度。此处举两个例子感受一下。

  “他是令人敬畏的。”与“他令人敬畏。”

  “我觉得这是不好的。”与“我觉得这不好。”

  “如果你认为这是必要的,那就去做。”与“如果你认为必要,那就去做。”

  相比之下,直接使用形容词,让人感觉更地道,更汉语。

  曾有一项有趣的研究,统计人们对于“的”的感受。 研究者给出两篇意思大体相同的文章,只是两篇文章句式不同。一篇大量使用“的”进行修饰,另一篇则尽可能减少这种应用,比如换成代词,或者分成短句。最后的统计结论也能猜到:大多数人不喜欢前者,觉得其啰嗦,阅读体验糟糕,并且长句让人读起来很累。后者受到更多人青睐。不过也有少数人觉得连续和大量的“的”,读起来有一种节奏感,不过这是另一个话题了。

  这个问题,甚至列为《翻译乃大道》中的典型。余光中先生在书中毫不留情,直接拿朱自清的《荷塘月色》开刀。

  “弯弯的杨柳的稀疏的倩影,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。”先生建议改为“杨柳弯弯,稀疏的倩影却又像是画在荷叶上。”

  先生认为,虚字滥用不仅影响阅读体验,也是作家懒惰的典型体现:只简单堆叠,而不精心修理。

  先生举了另一个极端的例子:

  “我们的祖母,我们的母亲的少女时代已无从想象了……我们的姐妹,正如我们,到了一个多变幻的歧途。最使我们怀想的是我们那些年轻的美丽的姑姑……停止了我们的想象吧。关于我那些姑姑我的记忆是非常简单的。”(何其芳《哀歌》)

  《翻译乃大道》一书,谈翻译,更谈中文。而先生的观点,恐也是大多数中文学者的观点。

  北岛曾在社交媒体上大声疾呼“中文已死”,痛心疾首。笔者非中文学者,但看见近乎全盘西化的现代汉语,也未免有些黯然神伤。

  上述“是……的”的根源,还是移植西方语法后的水土不服。这现象有一个典型的例子。

  初中英文课有一个典型句式:I don't think <something> is <adjective>.

  老师无数次强调,此句不能译为“我不认为某事怎样”,而应该译为“我认为某事不怎样。”

  "I don't think he is wrong."

  “我不认为他错了。”

  “我认为他没错。”

  这个例子我记到现在,因为彼时尚幼小的我,也觉得第一个句子听起来奇怪。

  (此处也可以写作:也觉得第一个句子听起来怪怪的。斟酌再三,没有采用此写法。)

  西式语法也喜欢将形容词名词化,以显书面和郑重。

  "She has realized her dream."

  "She has the realization of her dream done."

  前者听起来似乎远不如后者高端,这在英语里无可厚非,但这样句子在汉语里就会显得尤为病态:

  “她实现了她的梦想。”

  “她做到了她梦想的实现。”

  有人认为语言只是表达的工具,没有必要苛求过多。然而,笔者认为表达也分层次。好的表述,言简意赅,层次分明,一见便知。不说人话的表述,冗长赘余,主题混乱,让人云里雾里。

  笔者并不批判夹杂专业术语的句子,那些术语要么无法翻译,要么译文奇怪。

  “给我你的 IP 地址。”

  “给我你的互联网协议地址。”

  后者完全不符合日常的用词逻辑。

  笔者只批判那些“人不人鬼不鬼”的句子。纯粹为了时髦或者欧式中文,都应该坚决反对。

  汉语有着自己的土壤,而汉语也只能在这种土壤上绽放得最为漂亮。

  我不知道中文是否已经死去,我只知道我不希望中文死去。


  南国微雪 Miyuki

  2023 年 11 月 24 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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摄影师 | Henry & Co.

图源 | Unsplash